3月 13, 2008

神探

對於神探就算不是匪夷所思也是異於常人的辦案手法,我沒有太多想法。只是聯想到Narc的DVD裡William Friedkin在接受訪問時提到的,最好的警探往往也會是最好的罪犯,因為他必須要進入罪犯的心理,想像罪犯的思考邏輯當作辦案的方向。那麼神探的特殊路子跟他的癲狂有沒有關係就不清楚了,這位朋友把他比做藝術家的說法可以參考。

警察貪財、謀害同夥、怪警察為同僚排擠,都不是新鮮的點子了。有意思的地方在於片子把所謂人心中的鬼具象化,造成視覺上的趣味。比如說高志偉的七個鬼,杜琪峯就讓我們在畫面上看到七個人一同走在路上、彼此交談爭論、忽而林雪忽而張兆輝,我們就跟彬sir一樣,也看到這些人皮面具底下的德性,那些見不得人的慾望或恥辱。

因此,我覺得與其把神探口中的鬼理解為人格分裂或多重人格,不如當作自私的慾望解讀來得恰當。何家安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出了狀況卻一味害怕只想逃避,所以他的鬼是個哭哭啼啼的小男孩。高志偉慾望特別多,也互相矛盾,貪婪有之、怯懦有之、兇殘暴躁亦有之,更工於心計,所以他有七個鬼。而彬sir自己也有鬼,但他的鬼是什麼?可以很簡單地說是他幻想中會下廚又笑容甜美的老婆,但乙人則說他的神探身分才真是個鬼。我佩服他精準的詮釋,極有說服力。

神探在別人身上唯一看不到鬼的,是退休的上司。V提醒了我,這是彬割下自己右耳作為禮物的理由。彬和上司這兩位,一個是辦案如神卻因為瘋瘋癲癲而受盡排擠訕笑的警探,另一位是神探眼中唯一一個為人磊落正直乃至心中無鬼的公僕。這兩位和故事裡其他的警界同僚成了強烈對比;兩個都是不合時宜的異類。686曾驚嘆於近年香港電影反映時代脈動的敏銳度,那麼按照他的說法,這部片、這樣的對比可以怎麼從這角度拆解呢?

或許可以這麼說,杜琪峯可能透過神探與退休的上司這兩個角色,來傳達他對今日香港的某種時代焦慮。彬的嬌妻一開始就在數落他時告訴我們:「警隊已經不要你了。這個世界沒人需要你。」這個神探眼中人人心中有鬼、人人都有猥瑣齷齪慾望的時代,為何要放逐一個辦案如神的警探?為何彬要對心中無鬼的上司敬重至此,把自己的耳朵送給對方作為退休禮物?他們一個可算是功成身退,離開了這個私欲逐漸爬滿制服徽章的警隊,一個則是見到同儕一一被心鬼所噬,自己也被自己的瘋狂給淹沒而必須遠離這越來越洶湧的暗流。

神探夫妻第二次爭吵時,有這麼一段對話,彬的老婆說有預感他會被這東西整死,彬則說他寧願被這東西整死。這段對話對我來說有點不知所云卻又極為重要。什麼是「這東西」?若說是彬的瘋狂與偏執,不如說是這與他格格不入的時代,這個回歸中國十年的香港社會。彬寧願與這摸不著望不見的怪獸周旋而放棄生命,也不願意和人人自欺的墮落妥協。當然彬沒這麼偉大,跟身邊的人相比,頂多是別人可鄙而他瘋狂罷了。但如果那些面目可憎的同僚可以若無其事地度日,到底瘋狂的是這個時代還是他呢?我不確定杜琪峯與韋家輝是不是對英人治下的香港有孺慕的鄉愁,但是對於中國接管後的香港特區如何自處,至少杜琪峯透過他的近年來的作品不斷投射一個集體焦慮。從《黑社會以和為貴》裡三合會頭頭面對一個龐大國家機器的無力感,到《神探》中孤立無援的時代適應不良者,杜琪峯處理回歸十年的政治議題與面臨另一個殖民時代開始的忿怒,已經到了毫不遮掩的程度。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