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神,為了生產而死的,總是女人。」
從神的世界到人世間,從伊耶那岐/伊耶那美到真人/波間,《女神記》很能讓我們看到一些普遍存在於日本文學與通俗文化的作品中的元素,特別是日本原生信仰中傳承至今的價值觀。例如對於不潔人事物的極端排斥與厭惡,以及不因生死輪迴而超度救贖、只可能不斷延續積累的怨恨執念,而這幾個關鍵的信仰/價值,又融合在一系傳承的女巫風俗中,便成為本書中的日本神話故事。
關於《女神記》、乃至於日本神話故事中的這些關鍵,這裡有兩點值得推敲。首先,雖然對於不潔的厭惡深植於日本的文化論述中,不潔之物卻總需要處置,於是從上至神話系統、下到日常生活中的人事物安排,就出現近似於「他者」的合理化,來扮演收納的角色。而這種雖遭嫌惡排斥、卻不必然處於低下地位的收納,在伊耶那美以及波間的職銜看得最清楚:前者為黃泉國的女神,後者則因其「不潔」卻有重任而成為幽冥國度的巫女。整個社會與信仰系統得以運作,她們的存在不可或缺;也就是說,這個系統是依賴她們的,尊她們為神祇─或神的代表,卻又同時在這個系統中貶抑她們、並進一步將她們邊緣化。因此,作為神祇與神的代表,伊耶那美/黃泉國女神與波間/幽冥國巫女得到的與其是崇拜與敬畏,毋寧是放逐、孤立、與詛咒。
其次,從《女神記》中女者怨念的屢屢發酵及蔓延回過頭來看,可以追蹤出整個故事的性別系統之運作,乃是奠基在男女/陰陽對立、以及男性背叛的主旋律上。且不論中國文化的影響(這有些複雜且是題外話),本書所構築故事與神話世界中的性別分工,反映的無非是男性所主導的社會慣例、再加上一層翻轉/僭越作為一細膩指控:如同男神伊耶那岐化身的八岐那彥所體現的,「養育孩子是女人的職責,八岐那彥只負責授予生命,之後就不管了」,而這是他的使命,只要是美女,「他都會前往誘惑,自美女的父兄或丈夫身邊搶過來」。而這一切都合理化為只為了對抗「可憎的死亡」。(頁166)
或許可以從這裡比較清楚看到一個男性主導的社會系統,如何透過神話的循環邏輯,來合理化其支配機制。男性需要向外追求不同女性並不斷播種,來自(元配)女子的妒恨與死亡威脅,而女性的死亡詛咒與怨恨,則緣起於男性的背棄;但男性的背棄,卻又是由男性追求美色的「本能」所驅動。於是,男女/陰陽雙方的關係在此並非交替循環、生生不息,卻是永恆的張力,正因為(元配)女子心生妒恨並帶來死亡詛咒,為了維繫社會生存並延續物種,男性必須肩負不斷追求各女性且積極播種的「任務」。
無論如何,女性不散的怨念與男性背叛之必要,成為日本神話故事與文化論述的永恆命題。從這點來看日本的文化商品如偶像劇、動漫、小說,似乎頗有呼應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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