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24, 2014

積木總動員

樂高玩電影 (The Lego Movie, 2014)

玩具大廠樂高公司因近年在網路上推出許多翻拍好萊塢電影、特別是科幻片題材的樂高版本短片─或許我該說「微電影」─而熱度不墜,如今終於推出自家招牌的劇情長片《樂高玩電影》。這部以實體積木為基礎的動畫作品,結合傳統定格動畫(stop motion)與電腦特效的拍攝方式,講述無比平凡、存在感極低的建築工艾密特意外成為預言中的拼裝大師救世主、肩負對抗企業老闆並解救眾世界的故事。

乍看之下,《樂高玩電影》不外是熱鬧討喜、主打低年齡層觀眾市場的電影。它充分利用積木這項自家產品的特色,同時在視覺與故事的雙重層次上大玩拆解與重組的趣味,也應用樂高代言的蝙蝠俠、星際大戰等系列的角色,增加電影的娛樂性。而故事主線則是誤打誤撞成為救世主的艾密特在維特大師的導引與溫絲黛的協助下,既推翻企業老闆的陰謀、拯救世界,也對自己的能力與存在有進一步的體認。

(下有爆雷請小心服用)

但本片的真正爆點在最後十五分鐘,從積木(電腦)動畫切換到真人演出的部分。在男童與父親現身不久後,我們很快了解艾密特與企業老闆兩人原來是男童與父親的投射,而所有關於艾密特的大冒險以及他與企業老闆兩陣營的對峙抗衡,無非是男童腦子裡的遊戲。似乎如此,卻又不只是這樣;樂高玩電影讓工作桌上抽動的艾密特積木偷渡玩具總動員(Toy Story, 1995)的精神,為片中現實世界裡的艾密特積木注入靈魂,使他從男童的想像中竟似也活了過來。

這靈光乍現的安排讓艾密特成為連結兩個世界的橋,正如男童在地下室的積木遊戲必須讓父親看見一樣。而這個「必須」在這裡變成了關鍵,因為唯有如此,艾密特/男孩與企業老闆/父親的對話才能真正開啟。而在我看來,《樂高玩電影》在此環節的安排上很有它獨特的全球化暗示。企業老闆、也是真實世界中的父親意欲黏著固定整個世界的野心,其指涉資本主義上層階級建構的按部就班的理想社會秩序,已無需多做解釋;而艾密特陣營象徵的那99%與其自由的文化表述、豐富充沛的生命力、同時又是打造整個世界的基石,也清晰可辨。但企業老闆/父親/資本主義秩序真的得完全推翻嗎?

這個看似荒唐而無關宏旨的問題,卻其實與樂高玩電影》密不可分。畢竟樂高積木可是全球規模的龐大企業,這個於丹麥起家、擁有超過八十年歷史、年營收以數十億歐元計的集團,品牌路人皆知,更在2012年超越Mattel成為全球最大玩具公司。由這樣的一家公司製作出品的好萊塢動畫片來答覆資本主義全球化與家父長威權到勞力、創意剝削以及抗爭革命等命題,或許過於沉重嚴苛,但這個很有可能讓樂高自砸磚頭的難題,卻讓本片編導團隊巧妙安排了一個耐人尋味且暗示意味極濃的結局。

所以,回到之前的問題,企業老闆/父親/樂高自己一手打造的世界、或是他()投射的資本主義理想秩序,應該要被推翻嗎?電影藉由艾密特給的解套,是認可企業老闆/父親/樂高的天才與成就,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創造的世界,有他們才有今天的偉大與崇高、壯闊恢弘、熱鬧繽紛、無比精彩。而艾密特/男孩最後向企業老闆/父親要的不是砍掉重練、弒父並徹底革新、再造一個世界;他()要的是在這個現有的世界/體系之中留下一點接納包容的空間,讓各個生命、族群、團體、次體系能夠共存共榮,百家齊鳴。對於艾密特/男孩的溫情呼喊,企業老闆/父親也放下姿態,呼應對方的請求,甚至讚嘆男孩的創造力而終於許諾男孩能自由拼裝把玩所有的積木。

於是最後由父親來認可男孩的創造力,而不是停留在積木世界裡的企業老闆與艾密特,完全點出本片的資本主義全球化暗示:是的,由資本家與父權菁英建立的這個資本主義全球化的世界還有遊戲規則,都是了不起的大工程,這些成就不但不應被否定抹殺推翻,反而應該被推崇表彰。而佔到上位的掌權者,也應該相對地肯定年輕世代的創造力與破壞能量,因為那正是生命與不斷革新的根本動能。只要各退一步互相接納包容,我們都能在這世界繼續快樂地生存下去。

誠然,好萊塢作品的happy ending總是過分天真樂觀,甚至顯得偽善愚昧,就這點來說樂高玩電影》也不過如此。但話說回來,面對近年來因全球資本主義引發的種種愈來愈激烈的衝突與危機,身為無法隻身頑抗滔天巨浪的小民,你我在這時代逆輪下除了學習與之相處還能如何?差別不過是,在艾密特與男孩身上是溫情告白者,於你我是微弱的悲鳴。《樂高玩電影》提出儘可能兩全其美的出路,讓你我在經歷九十分鐘的歡笑與溫暖後,走出戲院還能在玩具店買包樂高積木尋回童夢,並抱著一絲期待,去面對站得更高大、姿態更倨傲且難以計數的企業老闆與父親們。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