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片小記 A片現場不NG (メイクル—ム, 2015)

繼台北電影節絕無僅有的場次秒殺後，也是緊接著北影結束排上院線的《A片現場不NG》，並未反映影展期間的熱烈，全台僅排了真善美單廳放映，並且每日僅兩場。我擔心這部片撐不到第二週，找了時間來看，百來座位的戲院裡仍坐不到兩成滿。

電影宣傳文案上特別強調，《A片現場不NG》不是A片。本片講的是A片現場的後台—化妝間—的現場。整部片也只有這麼一個場景，在十來坪大的斗室中，圍繞著A片女優、導演、化妝師、拍攝團隊等人，上演日本A片工業看似荒唐幽默、卻又交織許多產業辛酸的故事。電影故事很簡單：一部A片要開拍，是多P劇情，因此有多位女優將輪番上陣；故事免不了有討債追殺、水手服家居服、強暴顏射等陳腔濫調。化妝師與場記等人員最早到現場，等待演員與導演等人陸續到來，化妝、換裝、拍戲。拍攝過程中，有人等換場，有人遲到，有人沒來，有人怯場，狀況百出有如打仗，整個拍攝計畫也只好在嚴重delay下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導演森川圭本身即是打滾A片工業多年的資深導演，將自己的經歷、所見所聞編寫成舞台劇，後來又拍成這部《A片現場不NG》。本片幾乎全由對話構成，在人物入鏡出鏡的串場間把故事說完；除了斗室鏡位擺設稍有難度，技術層面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之處，演員表現也堪稱中規中矩。然而全片最精彩的地方也就是由對話串接的情節與推動的故事。舉凡新舊各代的女優出場退場、片場甘苦談、女優出戲入戲的身份轉換、面對產業生態變化的生存之道等，在詼諧與辛辣之間，對談的話題具體而微地收納了身體情慾到社會變遷各個層面。然而這些螢幕上讓人血脈賁張或瞠目結舌的「愛情動作」，對女優們也不過是話家常一般，談論生活與工作百態，交流些片場技巧等等。

乍看不甚特別卻實則精彩、機鋒處處且足以順暢推動故事的對白設計，加上強烈舞台感的場景設計與鏡頭語言，讓《A片現場不NG》頗有三谷幸喜的那麼點神采。同樣有趣的是，本片藉呈現台後風情，也讓我們窺見A片工業拍攝現場的一些儀式性、或者說可稱為行規之類的行為與默契，比如說女優當天無論是否有做愛戲，到片場的第一件事往往是先洗澡；還有，本片藉著新手女優的狀況外，也讓我們知道即使是拍A片，在片場脫得赤條條的女優在化妝室休息間可不能當眾脫下底褲、讓小屁屁對著同事打招呼。凡此種種的潛規則，正如同每個行業的潛規則，都多少帶有它的儀式性格。我們也看到日本A片工業的專業，導演、攝影、經紀人、社長、場記，各司其職並且尊重自己的崗位，似乎不存在利用職權或為了搏出名而以性為交換條件的狀況。

提到人物設計，本片安排趣味不少。幾乎每個角色都在細膩處對刻板印象座小小的擾動：各女優的性格較為制式，回鍋老牌女優熟能生巧甚至有些油條，也直言離不開此道是因為享受性愛；當紅女優會耍些小性子，看似大牌無比，卻也有少女青春夢；二線女優想辦法自得其樂，新手女優怯生生，彷彿驚弓之鳥、實則潛力無窮；看似兇巴巴的導演其實是個嬉皮笑臉的新手，懷著電影藝術夢拍最陽春的成人電影，只落得資深攝影師的吆喝下，直如丑角。然而全片的人物重心該是化妝師，不但為每位女優上妝、並且隨時應劇情要求而改變女優的裝扮，更無時無刻扮演女優傾訴心情的諮商師。沒記錯的話，化妝師是全片第一位入鏡的人物，也是(正片)最後一個離開鏡頭；她在整個拍攝團隊中扮演有如母親的角色，有求必應地呵護著所有人的情感需求與片場上的現實需要。本片等於是透過這位資深化妝師旁觀的全知之眼，透視A片現場的人生百態。換句話說，化妝師就是我們觀眾。

回到《A片現場不NG》的陽春場景，也正是本片最令我感動之處。根據《放映週報》影評的說法，一場到底除了(可能)呼應原舞台劇的設計外，也是編導團隊省錢的結果。飾演女優的演員也全都是真正的A片女優，或許還是應森川圭之邀情義相挺。如此省錢省力之下的《A片現場不NG》，竟然彷彿貫徹了許多日本低成本A片的攝製的游擊隊精神：克難，因陋就簡，臨場應變，高度靈活。這麼說來，森川圭正是以拍攝A片的方式，拍出這部拉出後設深度的作品。

正因如此，《A片現場不NG》有了實在、真切的質地，而我也在那狹小斗室間擺設並伺機變切換位置的鏡頭間，因其忠於游擊隊式拍攝的生存之道，而在電影院裡深深感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