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取材自九零年代香港回歸之際的真實事件。香港當時號稱三大賊王的季炳雄、葉繼歡、張子強，在片中化名為季正雄(林家棟)、葉國歡(任賢齊)、卓子強(陳小春)。三大賊王一直以來各自犯案，季正雄為人陰沈、城府極深，行事低調，行蹤神秘，常犯銀行金店搶案；葉國歡也搶金樓銀行，但公然持槍搶劫、不惜與警方街頭槍戰，十足暴露他的火爆性格；相較之下，季正雄專走綁票勒贖的路線，行事高調，而警方始終無法確切掌握他的犯罪證據，更屢屢助長他的張狂性格。
三大賊王作風各不相同，互不相涉、也始終王不見王。再一次險些失敗的行動中，葉國歡痛失弟兄，逃跑的路上偶然轉而走私家電，從持槍搶劫的黑幫搖身一變成為衣著筆挺的商人；另兩位賊王，季正雄遠遁加拿大，而卓子強則因尋不得更高難度的犯罪行動感到百無聊賴。此時有風聲傳出三大賊王同在香港現身，似要合作空前大案；窮極無聊的卓子強於是順水推舟，放話要邀齊三大賊王，真來幹一票大的。與此同時，季正雄從中國揪來兩位小弟，借用昔日跟班的公寓作基地，密謀在搶金樓，而葉國歡則面對明目張膽貪污的中國海關與黑吃黑的中國走私同夥，在不斷放低身段的同時越來越難以忍氣吞聲。終於有天晚上，季正雄與葉國歡同時致電卓子強。
《樹大招風》是香港回歸題材作品，藉三大賊王興起合作念頭的故事、以及九七回歸的巧妙時點，來回看一個時代的結束。從本片的英文片名Trivisa直白的佛教聯想，可推得《樹大招風》藉由三大賊王的鮮明性格與遭遇，要點出佛法中的「三毒」，由陰沈貪婪的季正雄、火爆易怒的葉國歡、張狂自戀的卓子強，來對位貪、嗔、癡三業障。故而《樹大招風》的中文片名透露出三大賊王尚未合作便已失風的道德訓示，實有兩層意涵：其一以不無黑色幽默的意味，告誡世人勿有執迷，其二自然也是以法網恢恢、諸惡莫作等「陳腔濫調」，來媒合當前官方的統治權威(也恰恰中和片裡中國海關層層貪污的負面形象)。
藉三大賊王合作破局的故事對位九七香港，事件本身時機之巧妙已使故事充滿戲劇性，《樹大招風》足以在今年金馬獎佔一席之地，入圍最佳劇情片並無僥倖；本片勇奪金馬最佳原著劇本，顯示的或許也是杜琪峰、游乃海這黃金組合的監督功力。不過，更令人連連納罕的是本片的剪接。《樹大招風》由許學文、歐文傑、黃偉傑等三位初出師的導演共同合作，分別執導三大賊王的其中一段，故本片嚴格來說是一部三段式電影。我對香港的三段式電影並不熟悉，記憶中彷彿只看過杜琪峰、徐克、林嶺東合作的《鐵三角》(2007)。然不論是《鐵三角》或《光陰的故事》(1982)、《兒子的大玩偶》(1983)、或《茱麗葉》(2010)等三段式或四段式電影，都是各自獨立的故事；《樹大招風》卻不同，三段故事各自拍攝後，拆開再剪接整合為一個完整的故事、即一部只有一個故事的電影。我不記得曾經看過哪部合拍片使用過類似的方式，各自拍攝後再重新剪接為一部故事與調性皆完整融合至此，而《樹大招風》的季正雄、葉國歡與卓子強三段落的調性雖略有不同，重新剪輯後的成品卻未出現明顯的扞格。本片的企圖心、剪輯難度與成就可見一斑，而擔綱剪接的梁展綸與David Richardson獲得金馬剪輯獎，頗令人服氣。許學文、歐文傑、黃偉傑這組合，也以精彩的團隊合作，一齊入圍本屆金馬的新導演獎。
早從1990年代初期，香港回歸題材的港片便始終不絕，幾乎每一位香港導演都會拍個一兩部類似主題的作品；本土色彩與個人風格皆濃烈的港導如杜琪峰、陳果早拍了不只一兩部，商業片行列中如《無間道》系列也確定將名列警匪類型經典，甚至王家衛都有《2046》(2004)，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推敲琢磨九七對香港人與香港文化乃至電影產業的衝擊。香港回歸到明年將屆滿廿年，非商業片還能有話題作品《十年》(2015)，警匪動作片也還能有《樹大招風》挖出如此時機巧妙且耐人尋味的故事，實在令人由衷佩服香港電影工作者對於時局與自身處境的敏感度。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