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08, 2018

看片小記 花漾奶奶秀英文 (I Can Speak, 2017)

在所有遭受過日本殖民與戰爭殘害的國家社會中,南韓始終最認真思考歷史正義,而這種認真以對、能將國仇家恨聰明地延伸到普世的人權層次批判,至少在電影產業的成就,兩岸三地至今不曾真正超越過。慰安婦議題是一個絕佳的例子。低調排進院線也悄悄下檔的韓國劇情片《花漾奶奶秀英文》,便是這樣的驚喜。

《花漾奶奶秀英文》以略帶突梯幽默感的開場,確立本片的輕喜劇格局。地方上有位「鬼怪奶奶」羅玉芬,總喜歡到處主持正義,向區公所檢舉申訴,讓所內公務員無不視為麻煩人物,遇之爭相走避。某天,區公所來了一絲不苟、凡事必定照程序走的年輕公務員朴民在,由於資淺又不識玉芬奶奶的「鬼怪」威力,便被推上前線包辦她所有的申訴案件。玉芬想學英文以便克服語言障礙、連繫遠在美國洛杉磯的弟弟;偶然間她發現民在英文程度頗佳,纏上他想學好英文。也在偶然之間,民在發現年輕無人照顧的弟弟常在玉芬家能有一頓像樣的晚飯。於是,兩人的英文課逐漸拉近三人的距離。

隨著電影進入後半段,故事轉入新的進展:玉芬與弟弟之所以分隔兩地且語言不通,是因為弟弟從小便被領養而移居美國。但玉芬不知道的是,弟弟拒絕與玉芬相認、更不想與她聯繫,這才道出玉芬身上藏著數十年的祕密,即她在大東亞戰爭期間曾被迫為日軍從事慰安婦工作。這段往事始終令玉芬痛苦不堪、更恥於對人訴說、也排斥與他人肢體接觸。終於,多年來互相扶持打氣的前慰安婦密友臥病在床,刺激玉芬站出來說出這段秘辛。玉芬更帶著她學會的英文,與人權團體遠赴美國陳情。在國會山莊的聽證會,玉芬公開發言,也終於見到失散數十年的弟弟,達成心願。

以輕喜劇為基調的《花漾奶奶秀英文》,前半段放了不少煙霧彈,讓不知情的觀眾以為這是探討老舊社區瓦解、都更暴力的電影,或是典型溫情的老人題材影片。但徐緩佈線的前半部《花漾奶奶》,還是在幾個閃現的片刻,給我們進入電影後半段的提示,比如說玉芬的老友,還有像是玉芬不喜與人肢體接觸的伏筆。電影也佈置許多輕巧的笑點,引領我們進入花漾奶奶與公務員越拉越近的溫暖世界,接著才開展慰安婦這樣嚴肅沈重的題材。但即使如此,直到電影結束仍沒有同題材近作《鬼鄉》(2016)那樣的沈痛與激烈控訴。

這是《花漾奶奶秀英文》面對慰安婦題材獨特的舉重若輕、細膩鋪陳。韓國在開發歷史正義題材的劇情片上走得很遠,無須激越忿謾,同樣能打動人心。這類以輕喜劇處理深刻沈重課題的作品,之前還有巧妙帶到光州事件的《我的超人男友》(2008);不涉及歷史正義、卻也是以輕喜劇帶出深沈人性探問的作品,《開心鬼上身》(2010)也可記上一筆。《花漾奶奶秀英文》的動人之處在於不說教不灑狗血而能感動人心,同時巧妙將劇情設計串連到主人翁的處境與行動,終而帶出全片題旨。本片英文片名為I Can Speak,乍看之下當然是指出玉芬努力學英文的成果;然而,從玉芬赴美參加眾議院聽證會前,在區公所眾公務員與鄉親面前「彩排」演說的那場戲,我們意識到I Can Speak不只意味著玉芬會說英文,更意味她終於能站出來為自己、為這段沈默許久的歷史發聲。也是在這時刻,I Can Speak在本片才有令人動容的力量。

《花漾奶奶秀英文》不僅講述一段真實且沉痛的歷史,它也是以真實事件為背景發展出來的劇情片。2007年,美國眾議院舉辦一場聽證會,最後通過簡稱為HR121的法案,這項法案要求日本對1930年代強迫女性從事性奴役的歷史提出正式道歉。這項法案或許沒有任何強制力,但由於它等於道出美國在這國際性、也是人權議題的基本立場,因此有明確的指標性意義。這固然又引出美國被視為國際正義主持人這等尷尬又複雜的議題,但能讓此議題增加國際能見度,或許有些必要之惡是可以忍耐的。

*有關《花漾奶奶秀英文》更詳盡的劇情介紹以及相關題材片單整理,可參考老子不負責任電影文部落格的介紹。
**有關HR121法案的內容,可參考美國眾議院官網的全文說明

沒有留言: